圖書管理員與讀書
石春燕
小時候被問到長大了想干什么,我總是害羞地說不知道。其實我也曾想過這個問題,在我有限的認知里對幾個工作向往過,圖書管理員是其中一個。
凡事總有淵源,若追根溯源,當圖書管理員的想法萌生于那個火熱的夏天。我剛上小學,忘了因為什么事去我遠房舅舅的辦公室,第一次看見了滿屋子整架整架的書,如同走進了書的森林,光看書名就令我心馳神往。再看舅舅藍色的中山裝沒有一點土,腳上黑布鞋底的白邊像沒沾過地一樣,說話輕聲慢語。早聽說舅舅在鎮上當圖書管理員,常寫文章在報刊上發表,他寫的三外婆泡豆芽的文章登在銅川文藝上,小姨還拿給我看過,把三外婆簡單、平常的泡豆芽寫得妙趣橫生。他的文章肯定是從這些書里面學來的,就像我寫作文參考小學生優秀范文一樣,我想。我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,如果我能像舅舅一樣當個圖書管理員,天天有書看就好了。可惜那時我不知道那些寶貝的書是可以借的,對圖書的渴望讓我的少年時代總有一種饑餓感。
我曾經有過一本書,是從上中文系的表姐一堆舊紙堆里扒出來的《先秦諸子散文》,薄薄的一本小冊子。后來被誤捆扎進了廢品里。多少年想起來,那一毛九分錢的小書,依然心疼不已。
新學校有圖書館,比有漂亮的宿舍樓還讓我欣喜,趕緊辦了借書證,下午課后去借書。第一次借書,圖書管理老師像售貨員一樣站在柜臺里,身后是琳瑯滿目的書。借書的學生很多,終于擠到跟前,“借啥子書?”圖書管理老師說的四川話我聽不懂,我的陜西話也不敢出口,面紅耳赤地隨便指著她旁邊的一本書,老師遲疑了下又溫柔笑了。有同學悄悄說那是老師正在看的書。當我忐忑不安地抱著《靜靜的頓河》走出圖書館時,有如獲至寶的感覺。貪婪地閱讀之后再去圖書館還書,面對圖書管理老師沒有了局促和惶恐,多了敬重和感謝。我會想平時她一個人上班,打開門,坐擁圖書的王國,是怎樣的一塊高天厚土,惟有時常去圖書館,才能分享那一方神秘有趣的天地。我像一只小蝦米在書籍的海洋里不知深淺地沖撞,探索,不得要領。日后讀三毛在《送你一匹馬——夢里不知身是客》寫到她“一生的興趣極多極廣,真正細算起來,總也是讀書又讀書。我喜歡,將讀書當作永遠的追求,甘心情愿將余生的歲月,交給書本”。我甚至羨慕三毛下雨天,躲在墳地里啃食課外書。要是有那么多書,我荒蕪的童年該是多么有趣豐富呀。
畢業時,我捧了一本同學贈送的林語堂散文精品小輯在圖書館前留影,抑或是紀念在圖書館里消磨的青春迷茫。
工作后人事復雜,閱讀的興致索然,單位的圖書館偶去,很多時候是去新華書店,去舊書攤,為淘到一兩本心儀的舊書而沾沾自喜。直到人到中年,發現自己空長了年歲,肚子里貧乏得如一張揉皺的白紙。像很多社會人一樣,為了裝門面,裝成文化人的樣子,不得不讀書,圖書館成了我重新認識世界和沉淀自己的港灣。
單位的圖書館不大,書卷氣也不是很濃,來看書的社區老人居多,年輕人送了孩子上特長班,進來邊等孩子邊翻閱圖書。圖書管理員一般都是女人,辦理借書、還書手續,整理書籍。我不常去圖書館,去了就借好幾本書,像害饑荒害怕了的人,恨不得一下子吃個胖子。漂亮的圖書管理員見我借的多,微笑著輕輕地說要不要幫我續一下。我說好的,幫我續一下。她可能有點同情或擔心我一下子能看那么多書嗎?或者說這些古董看得懂嗎?有意思嗎?在安靜的閱覽室里,怕打擾閱讀的人,我只是笑笑作為回應。我想把浪費了的讀書時間搶回來。
有一天,圖書管理員穿了一件綠色的新裙子,皮膚顯得白凈水嫩,像在書香里浸染的花朵。我從來不愛夸人的服飾,那天我忍不住夸了她:“你的裙子很漂亮,很適合你。”她一下子笑彎了眉毛說:“新買的。”后來每次借書,她都友好主動地幫我辦好續借,告訴我幾月幾號到期。
下雨天或者很冷的壞天氣,閱讀的人很少,來借書和還書的人也很少,她就在安安靜靜地讀書。有一次,我連著兩三個星期都去圖書館,為了找一本《收獲》。見是她上班,便問《收獲》第2期沒有還是被人借走了?可能和我算是熟識了,她說她還沒看完。原來她也喜歡看小說。她問我看到什么好書,可以向圖書館推薦購買。把自己喜歡的書向讀者推薦、分享,真是一件想想都開心的事。書越來越貴,而圖書管理員不用花一分錢,卻坐擁那么豐富的藏書寶庫,令我好生羨慕。
在圖書館里,一人一桌一座位,“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,談笑有鴻儒,往來無白丁”。很多曾經做過圖書管理員的人都不平凡,如冼星海、沈從文、李大釗,最著名的要數指點江山的毛澤東,連詩詞都獨樹一幟,和他在北大圖書館里那段廣讀詩書的日子不無關系。哪怕是單位圖書館里那位普通的圖書管理員,耳濡目染書香,亦令她的氣質超然不俗,溫文爾雅。
今生無緣做圖書管理員,諸如我者,生活寡淡得像缺鹽少醋,不如多看幾頁書提提神。
時間:2021-01-25 作者:大學生熱點網 來源:大學生熱點網 關注: